王学岭访谈

时间:2020-05-29 16:03:45 | 浏览量:1118 | 来源:admin

王学岭 

  1963年出生 

  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、行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 

  总参谋部美术书法研究院副院长、书法创作院院长 

    

  采访时间:2013727日上午 

  采访地点:北京王学岭工作室 

  记 者:王老师,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,就是书法的形式和书写的内容能否真正达到统一?它跟内容能绑到一块儿吗? 

  王学岭:是可以的。 

  记 者:因为我觉得看到字能读懂,这个意思是读懂了,但是作者的那种思想,就是不看字意,光看字形能看出来吗?我觉得这个很难啊! 

  王学岭:难,确实很难,这就要求书家的文化底蕴要好一些了,就是说要多读书。首先要理解,比如说要写的内容,先要去了解这个内容的作者,这个文、词或者诗作者;其次呢,要读懂、读通它。这样,无论用什么书体去展示它、去表现它、去承载它,都能够达到作者的本意,能够做到书如其“文”。还要考虑欣赏者的文学水平、文学底蕴有多高,他的艺术修养有多高,从而揣摩、调整书作的创作方法。 

  记 者:下面请您给我们讲讲您学习书法的故事吧。 

  王学岭:书法于我,是从小的时候开始的。那时作为一个学生来讲,要写一笔好字。你看现在,我们国家提倡书法要进课堂,进小学、进中学。在我们那个年代,写好一手钢笔字,那是一个门面。那么在我读书的时候,我父亲是生产队长,经常可以往回带一些报纸啊、杂志啊到家里来。当我看到,尤其是看到报纸和杂志上的副刊、文艺这方面,看到一些好的字,我都会把它剪贴起来。等到我读完高中的时候,已经足足攒了五大本,都是从各种报纸上、杂志上剪切下来的。这是最初。等到我上了中学的时候,除了学习之外,我还要承担学校里关于出黑板报那么一个任务——或者叫职责吧,这样的话,写字、写好字,就是我的必修课了。最初只是觉得字很美,后来慢慢地、渐渐地就发现,汉字的这种结构美,就如同我们建筑学上,以及工业学上的一种结构的美。又过了几年,就觉得这种美不仅仅是横平竖直,写的字好与不好,并不在于老师和同学的赞扬,而是它内含的一种实实在在的美,让人去体会、去挖掘、去遵循。这就是当初的由“写好字”到对书法的“有感觉”。高中毕业以后,我入伍来到了北京,先是上军校,读了石家庄陆军学院。毕业之后,因为在部队加上小时候那种爱好吧,再加上北京这么一个大的文化环境的熏陶,我整天都在想: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到正规的院校去读一读书法专业。人不能仅局限于拿到一本字帖去临一临、去读一读,而是要接受系统教育。恰在这个时候,我看到首都师范大学在招书法专业的大专生,我欣喜若狂啊,就去报名,经过考试考到了首都师范大学,读了三年的大专。这三年大专,解答了我过去弄不明白的技法方面的问题,篆、隶、楷、行、草五种书体,全部都“有所涉猎”了。再往后呢,觉得只有技法的东西是不够的。过了两年,我又重新考到首都师范大学,读了三年的本科。那么这三年的本科,着重解决的是我最需要的理论问题。在有技法的前提之下又有理论的指导,创作起来恐怕就“得心应手”一些。再往后,就是全国好多院校都在招艺术硕士,首都师范大学也开始面向全国招生。我就克服很多困难,比如中年去学英语等,又再考到了首都师范大学,读了两年的艺术硕士。这两年对我来讲是一个极大的提升,循此渐进解决了如何“做学问”的问题。可以这么讲,我的书法之路主要是在首都师范大学渐入门径的。那么我能有今天,也是多承首都师范大学,尤其是欧阳中石先生对我的引导。他是我的导师。之所以首都师范大学的书法专业叫“书法文化研究院”,我想是既可研习技法问题,又可探讨文化问题,从内到外都给人以提升。所以我要感谢首都师范大学啊! 

  记 者:我们知道欧阳中石老师带出来很多学生,现在都成为大家了。 

  王学岭:对。 

  记 者:他给您的点评是什么? 

  王学岭:是这样的,从技法层面来讲,先生不会教得那么细致,但是他会教给学生思想。比如说我在首师大读完大专之后,参加全国第五届书法展就入选了,成为中国书协会员。到了第六届全国书展的时候,我的一件行书作品获得了全国奖。在这个时候,是欧阳先生及时给我指导。他说:学岭啊,你的行书作品虽然获奖了,但是为了今后的发展,我建议您可以写一写楷书,多在楷书方面做一些功课,打好根基,为了今后的书法之路走得更远,路更宽广。 

  记 者:我上次采访王友谊老师的时候王老师说,他写大篆也是欧阳中石老师给他的建议。 

  王学岭:对。 

  记 者:他对你们每个人的性格,包括书风的这种把握,您认为都非常准 

  确? 

  王学岭:非常准确。先生他不仅仅是一个书家,同时又是一个学者,他在多个艺术领域都有很高的建树。 

  记 者:他给您的思想,除了指导您选择了某种书体以外,他对您影响最大的是什么? 

  王学岭:做学问。比如说过去我写一件作品,或者参加一个展览,可能就是找一段唐诗宋词抄录。最近几年,我在山东的招远、临沂,河南的许昌、平顶山,还有广东的惠州,再加上辽宁的鞍山,举办了六次个人书法展。在这 

  些展览中,书体上我仍然是有延续地以楷书、行书以及草书——尤其是草书中的章草——以这几种比较成熟的、我涉猎较多的书体去呈现。那么在文辞上面,大多数是我自作的诗、词、联,或者歌。这些诗词联歌不都是平时积累的,而是我要到某一个地区办展览,根据这个地区的历史文化,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,是有感而发、集中创作的内容。 

  记 者:我想您对自己的要求,不简单是一个书法家,更多的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中国文人来要求的,是吧? 

  王学岭:那是个目标吧,真正要做起来,一个真正的文人,是很难的。但是我尽量去写我自己有感而发的东西,用我的语言去叙述一个事情,或者一个地区的历史或文化。 

  记 者:说到这儿,咱们可以讨论一下,我们其实这一路一直在探讨一个问题,就是当代书法应该书写什么内容的问题。这事大家很苦恼,因为我们的书法走到当代的话,它已经失去了过去那种实用功能了,可能我们看到现在经典的一些作品,从古到今传下来经典的作品,可能过去就是一个信函,一个手札,或者是一个便条,或者是自己创作的诗词歌赋,可是到现在它已经失去这样的实用功能的时候,大家说“写什么”,因为大家不会再去写信了,如果要写的话,可能也都是古人留下来的诗词歌赋。就是刚才您说到,那我们当代书法应该书写什么样的东西才具有时代特征呢? 

  王学岭:严格来讲,书家都应该是个文人,最起码要有文学修养。作为书法来讲,它是一门艺术;作为文化来讲,它是一种载体,所承载的是中国的传统文化。那么作为一个书家,如果说想传达文化底蕴,还是应该把自己的心声写出来,或者是用诗,或者用词、用赋的形式等等,来展现对当今这个社会的感受,赞扬这个时代。我们毕竟是改革开放30多年了,我们国家有很大的发展,无论从经济上,还是从社会上,都日新月异。所以,笔墨当随时代。书家不去写时代,老去抄那些唐诗宋词——当然唐诗宋词是历史的经典,是值得我们书写的内容。但是作为一个书家,总得发声啊,总得写自己的感悟啊,哪怕是写一篇日记,或者所遇到的、所感悟到的一件美好的事情,或者想歌颂自然,或者歌颂时政,等等。历史是要留下来,每一个当代书家很应该写一些自己的、有感而发的东西。 

  记 者:关于书法的展厅效果,想听听您的高见。 

  王学岭:这个应该是时代发展的要求,像中国书法在古代的时候,多是一种在书斋里的艺术活动,也叫文化活动。那么人与人之间往来的,主要是书信交往,以及有感而发的一些诗词创作等等。到了宋朝,书法就已经开始进入展厅,就已经是进入厅堂了。当然那个时代,有书法官员,为什么,他要记载历史,要做公文之类。那么后来就又有了打字机,再往后有了电脑,汉字的实用功能就被剥离出来,就成了“术业有专攻”的艺术了。至于我们今天的这种高堂大轴的作品,是由于时代使然。中国书协为了推动书法事业往前发展,考虑到搞展览的展厅都是高大的殿堂、动辄都是几米的展线,所以从这点出发的。好比一件作品,如果一件书斋里把玩的小品,拿到这样的殿堂里去展示的话,它就很难有冲击力。所以说,大家在创作上,为了展示作品的“大气”,为了展示作品的冲击力,就一味地往大处去写了。但是如果作为艺术品来讲,它不仅仅需要在厅堂里展示,它总是要去居所,要服务于人民的。那么现在我们家庭里房屋建筑的高度大约在三米左右,作品太大了,势必也是放不下的,所以还是要写一些小品。就像斗方,或者是横幅的形式。要说实用性强,还是这些作品。大作品,多数还是为了展厅的展示效果。但书法还是应该服务于家庭,走进千家万户。 

  记 者:那您对过度的装饰和修饰是什么样的意见呢? 

  王学岭:这个是这样的,分两个层面。就书家创作来讲,还应该是主张要有书写性,是不能过度“拼接”。作为装饰装裱,一件书作完成了之后,至于说是用框子装裱,还是用绫子去装裱,或者怎么体现它的装饰美,那是后续的事,怎么夸张都与书写没大关系。但是作为书家来讲,作为一件艺术品来讲,那还是要讲究书写性,最好不要过度拼接。那样的话,就失去了中国书法的传统意义了。 

  记 者:而且,如果一个书法家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这方面的话,字可能写得就没有那么多内涵了,看着就没味道了。 

  王学岭:它也不仅仅是个内涵的问题。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都有限,注重了“外”,就会忽略“内”。这在很多领域都是一样。想要视觉冲击力,最好的方法还是能冲击心灵,这才是真的冲击力,是正的能量。 

  记 者:您觉得书法作为中国传统的、没有受到任何西方文化冲击的这样一种文化现象,书法本身是什么? 

  王学岭:书法的本体是文化。技法只是传承。哪一个真正的书家,首先技法都得过关。技法承载的东西,比如我们建筑学里面的一些建筑材料,得过关,就像制造飞机,那发动机和其他的要害的部分必须得过关,要不它飞不起来啊!所以技法问题,是一个层面。那么第二个层面,是文化。有技法了,只能说可以写上一笔熟练的字,而支撑自身写出味道、写出风格,那是要靠文化滋养的。也就是说真正的书家写到最后,他所要表达的是自己的心胸,是对艺术的认识。至于说那一个个的汉字,只是他心中的一个符号,是一个承载而已。 

  记 者:您希望自己的书法走到最后是什么样的一种面目呢?您追求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高度和境界? 

  王学岭:高度可谈不上。 

  记 者:您追求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? 

  王学岭:我是这样想的,作为一个学书者,最终还要写出自己的面目来。这个面目,不是生造出来的,它是自然生发出来的、一步一步用文化养出来的。纵观历史上的书法大家,每家都有每家独特的面目。否则的话,历史上不会有他。作为我们来讲,我们也可以向那个方向去追求,虽然我们未必能做到。但是若要不追求,肯定做不到;而追求了能不能做得到,没关系。 

  记 者:那您追求的是什么? 

  王学岭:我的追求就是能够有自己独特面貌吧。 

  记 者:您选择楷书,是因为楷书的特征跟您自己的性格很切合,是吧? 

  王学岭:事实上我最喜欢书写的是行书,坚守的才是楷书。其实最能够表情达意的是行草书,但为什么刚才我说坚守的是楷书呢?因为它是最基本的书体。当然,如果能把楷书写好,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。为什么?就如同画画。画一张写意的山水画,相较于画一张工笔画或者是素描,你说哪个难度大呢?恐怕画工笔画耗费的时间要长;画一张素描,虽然就是一种单色,它的难度也很大。楷书呢,为什么我要拐回来——我是先行书获了奖的,为什么要拐过来写楷书?第一,是先生对我的建议;第二,是我艺术发展道路上必须走的一步。我不但要临写楷书,而且在楷书方面用功很勤。欧阳先生建议我去写写楷书,首先给我推荐的一部字帖叫《大唐王居士砖塔铭》。他觉得这个帖很适合我的兴趣,和我的追求相统一。而事实上我走进楷书之后,不但认认真真地临摹了《大唐王居士砖塔铭》,也就是初唐的楷书,我进而又临了虞世南的《孔子庙堂碑》和欧阳询的好多种碑帖,以及上溯到王羲之、王献之和魏晋的楷书。这样逐步临习,我对大楷、小楷、中楷,甚至榜书,都有涉猎。丰富的创作形式是我对诸多书体的融汇学习的结果。有人说在我的楷书里面可以透露出很多信息,有人评论说有来自于唐人楷书的那种法度,有来自于晋人风度的那种很清静的气象,也有来自于隶书里面的那种很雍容的笔触,也有行草书里面的很灵动的使转……其实它们是自然融汇来的。也有人说我在什么书体里面掺了一些什么什么。这个是“掺”不进去的。就像我们身体的营养一样,你必须吃过这些东西,它才能够在你身体里面起作用,才能营养你。无论何时,一个人的成长、健康的身体,是靠多种营养长期滋养出来的,可绝对不是掺出来的。 

  记 者:这绝对不是刻意的,也不是书法家堆积的,它是融会贯通后才形成你自己这样的一个面目,对吧? 

  王学岭:对。 

  记 者:您说说您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吧? 

  王学岭:前几年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一次展览,叫“当代名家提名展”,56人,出版了相关作品集。范老师在给我所写的序言里面说,从我的小字里面,“字里行间可以看到读书人的追求”;在我的大字里面,又能“找到军人的那种气息”。有人可能觉得是军人写出来的,就应该是阳刚之气。这个不可否认,军人首先要有阳刚之气。但是军人内心的世界,也有他文人的一面、清秀的一面、细腻的一面,等等。 

  记 者:所以我们在您的字里头看到了外刚内柔也好,外柔内刚也好,都能看到您最喜欢用藏锋。 

  王学岭:对,我是在追求。在楷书上,我最推崇的是正大气象、庙堂之气。在行书上呢,我最在意的是魏晋风度,也就是王羲之的那种。 

  记 者:尚韵? 

  王学岭:尚韵。 

  记 者:找到那种味道、韵味。 

  王学岭:对。当我要写一些比较庄重的东西的时候,我一定首先选择楷书。 

  记 者:有一种正大气象、庙堂之气。 

  王学岭:对。如果是要写一些描写风景的啊,描写自然风光的,还有种种抒发感情的,我经常用行书。 

  记 者:其实这两种气息在您身上都能体现出来。 

  王学岭:现在这一段时间我正在写篆书,因为之前我写过隶书,所以无论是一个楷书见长的书家,还是以行书见长的书家,这五种书体都要去涉猎它,去临摹它,这样走到不断融汇的过程。不是说我写楷书就写楷书。就如同我们建一个建筑物似的,量一下某个建筑的长宽高,再搭建一个,那还是别人的东西,不是我们自己的。 

  记 者:五体都修吗?但是我觉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啊,如果发力都很均匀的话,最后怎么能形成自己的面目呢? 

  王学岭:我并没有追求五体皆能。五体兼修我是要修的,逐步地去修习,但是最终展示的还是能够“拿得出手”的,就是我认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观众的那种书体。修是修,“修”和“拿出来”是两回事。“修”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内涵,丰富字的形体,增加笔的质感和弹性,增加它的技术含量和承载容量。并非是我一定要“拿出来”它,作为一种书体去展示,并非这样的。写不好的,不往外拿。 

  记 者:写不好的一定不会往外拿。其实这些,就是您刚才说的无论是文化上的修养,还是技法上的修养包括各种书体的滋养,结果其实都是为了让自己最终无论是楷书还是行书上,能够在这上头升华出来,形成自己的面目,对吧? 

  王学岭:对。这一升华是在有意无意之间的,不是刻意追求的,它是自然融汇的。 

  记 者:其实您刚才给我说了一个观点我是非常认同的,您说书法到最后其实不是一个技法的概念,而是一个思想的概念。 

  王学岭:对。 

  记 者:您希望自己的书法最后呈现出怎样的面目? 

  王学岭:越来越简约。书法的过程有三个步骤:初学的一定是简单的;那么,他为了丰富自己,一路走来,一个劲在吸收,那是繁杂的;到最后呢?写到最后,那就是简约的。所以简单不等于简约。简约是最高境界,用最简约的笔致去写心情,写心境。 

  记 者:就是说,无论是您的楷书还是您的行书,最后都会体现出一种很简约的面目? 

  王学岭:嗯,这是我的目标和追求。我现在的生活很简单,每天就是读一点书、临一点帖、做一点笔记。实际上在我的学书过程当中,经历了四个阶段,第一个阶段是什么呢?“立学”,就是立志学习。如果把它转化来讲,把第一个阶段叫学艺的话,那么第二个阶段,我叫“立艺”,通过学而立。进而由立到第三个阶段,就叫“守艺”,一定要守上一阵子。到第四个阶段是“炼艺”,锤炼的“炼”,反复思索、反复实践,融为一种。这其中有取舍。就是说,我的学习过程是这样的:先吸收过来,达到一定程度之后,再把它拿出去,然后再吸收新的空气进来。这样反反复复地、不断地在融汇过程中,让它自然而然进行。相信只要临过足够的帖,只要感悟到古人那最本质的东西,在学习的融汇过程中,它总有灵光一现的那些时刻。要是把它抓住了,就能够吸纳成为自己的、独特的艺术语言,也就是自己的风格了。 

  记 者:关于书法里的法度,请教一下您的看法? 

  王学岭:书法是承载啊,没有法度哪行?像很多事情,比如一个国家,如果没有大法,没有国法,没有宪法,这个国家用什么来约束呢?书法也一样。不能是漫无边际的,不能说想到哪里写到哪里,一定要有约束。所谓的感性,一定要在理性之中。 

  记 者:为什么我们这个时代不可以再创新一种书体呢? 

  王学岭:可以啊,可以去思考创新。不过,自从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具备了之后,促使这五者产生的、不可逆挡的变革需求在强势催化过程之后,历朝历代的书家都是在为形成自己的风格面目上去努力,暂时没有第六种书体出现。 

  记 者:其实那已经经过几千年的考验沉淀下来的,是经典,已经形成一种法度了。 

  王学岭:对,是经典。 

  记 者:法度是很美的一种东西,对吧? 

  王学岭:法度当然是美的。它首先是美的,其次它是一种泛约束力。 

  记 者:你觉得法度是约束? 

  王学岭:作为一个书家来讲,按法度来约束绝对不是被法度所束缚。如果被法所束缚的话,那就跳不出去了。眼下有人说楷书不被大众喜欢,有人是恨它,有人是怕它,是什么?怕法度。而事实上法度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你自身不敢接纳法度、不敢被美的标准所约束。 

  记 者:关于当代书法,您有什么评价? 

  王学岭:这个时代,因为是改革开放刚刚30多年,经济上也是一步一步正在繁荣的过程。那么一个书法人在继承上,也有一步一步再认识的过程。所有过去的无序的发展,到了今天,我们人人都在回归传统,都在走正途,再不是那种见了高山就绕着走的时代了。要想在书法艺术上有所建树,或者有所造诣的话,那就非要攀过一座座的高峰不可。不但要攀过高峰,而且要为自己预设很多障碍,去翻越它们。只有这样,才能打好根基,在书法的路上才能够走得远,才能够有大的发展。 

  记 者:要自己给自己预设障碍? 

  王学岭:要预设障碍。 

  记 者:预设什么样的障碍啊? 

  王学岭:比如说在文化方面,要多去读书;技法方面,无论是喜欢临摹的、不喜欢临摹的,都要经常去临。不喜欢的恰恰可能是自己需要的。一旦把它包容了,恐怕又会上一个台阶。我的体会是:当我困惑的时候,当我的创作不能畅达的时候,那怎么办?最好的办法就是临帖,一旦临帖了,回来之后,我的笔下马上就会有新意。要想改变面目,我就去临一些平时不大临的帖。 

  记 者:有人说您的书法常常有意外之笔。这种意外之笔是什么原因造成的?就是您刚才说的,融会贯通了,突然生发出来的? 

  王学岭:所谓的“意外之笔”,全在情理之内。不可能说匠心没有传承、没有继承、没有积累、没有文化的滋养、没有内心想法,这样哪来的“意”外之笔啊!意外都在情理之中。那些自然的生发、自然的流露,不是“大变活人”,突然间一个新的面目凭空出来了,不可能。 

  记 者:我相信您不承认有“天才”这个说法吧? 

  王学岭:实际上我更承认有天赋,不是天才。并且一个人天赋再高,智商再高,不努力还是不行的。但是,有些人说是悟性太差,写了几十年的字还是找不着感觉。这样的人,也许努力还不够吧。 

  记 者:刚才您说了,其实您不纯粹把自己作为一个书法家来要求,而是作为一个中国文人来要求,您看您诗词歌赋,各方面的修养,都是很严格按这些来塑造自己。 

  王学岭:但是我要做一个文人已经很难了。我只是在补课,让我有一些修养,文学方面的修养而已。 

  记 者:但是我觉得无论是这种文学修养,还是包括艺术的修养,其实都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历练,都是人生的一个部分。 

  王学岭:是的,是这样的。 

  记 者:您觉得您这辈子希望达到的不仅是书法,您希望自己能追求的人生境界是什么样的呢? 

  王学岭:事实上我对书法的追求,也是我人生的追求,应该是这样讲。为什么呢?我对书法的那种执着,对书法的那种严格,和我做人也是同样的,严格要求。至于说我自身能够做到什么程度,是否成为“家”,那不做硬性规划。首先是我认真追求了,我力争使自己更加有学问一些,或者更加有点文采一些;和人交往的时候,能多展示一些我平时自修的文化传统,就很好。 

  记 者:艺术其实是一个很神圣的东西,很干净、很纯真、很纯净的一种东西,所以大家那么喜欢艺术,即使自己不是一个艺术家,即使自己没有艺术 

  修养,但是看到了艺术品,看到了艺术家,大家都会去崇敬他们,因为艺术 

  代表了一种人类精神上的引领。 

  王学岭:是的。我的用笔追求朴素,我的结字追求雍容。在搞创作的时候,我追求的是笔墨的自然流露。之所以叫“字如其人”,流露的就是自己的心声,表达的就是自己的感情。就艺术来讲,别说是中国人,就连法国人、欧洲人,都说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中的文化、中国艺术中的艺术,把书法放在这么高的高度。 

  记 者:您刚才说,您书法的字里行间追求的是一种朴质的东西,到最后是越来越简约,这是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啊! 

  王学岭:做人也是越简单越好,何况字呢。一个字,就是一个线条的组合,它所表现出来的,那就是创造者、书写者的心声。 

  记 者:您觉得当代是产生大家的时候吗? 

  王学岭:这个时代被很多人说成浮躁。但我相信坐下来读书的人还是有的,在艺术的追求上不懈努力的人还是有的。至于能否成为大家,要历史去见证。这不是单个人能够掌握得了的。同时,一个国家、民族,作为一个书法组织来讲,呼唤大家的出现,这是一种提倡,也是一种推动。这是在告诉书法人:要坐下来,去做学问,扎扎实实地做学问,不要“被”浮躁。只有这样的土壤,才能够形成大家。 

  记 者:我知道,您对您的家乡周口有一种特别的情怀。 

  王学岭:对。16岁当兵之前,我都是生活在周口这片土地上,是周口的水土养育了我,我对周口自然有着特别的感情。虽说年龄比较小就离开,但是我小时候对周口的那些记忆,仍是悠深的。当然了,那个时候我很年少,对周口的了解并非印象中的那么深。后来我回家,看到周口也已经建成了博物馆。从一层往上看起,又是青铜器、又是瓷器、又是玉器,件件文物都展示了周口历史的悠久。那么我就想要了解周口的历史。小时候我也去逛过二月二到三月三的庙会,我也知道伏羲曾经建都、埋骨在这里,但是当我真正地进入历史、阅读历史的时候,我才发现:啊,周口的历史是那么的悠久啊!不客气地讲,在全国各地可能都有盘古庙,周口有的是汉代前的盘古寨;有伏羲庙,周口有的是帝王拜祭的太昊陵;有女娲庙,周口有的是古代女娲故城……你说它的历史是多么的悠久?周口有老子、鬼谷子,有项羽、黄霸,谈到我这次的创作,周口还有《风赋》的作者宋玉,理学家程颢等等。周口的历史,周口这块土地上出现的文人,数不胜数。 

  记 者:所以您刚才说,您要用您的书法把这些东西都记录下来,永远地保存下去。

    王学岭:我是用“赋”把周口的十个县区分成十个版块去写。一篇赋,大约500来字吧,叙述这个县以往的历史直到今天,都用赋来叙述它。周口确确实实不像其它那些历史久远的城市那么繁华。周口的繁盛可以追溯到远古的三皇五帝时,但周口同时也是黄河泛滥区,所以如果“挖”出周口的历史,要往“地下”去挖,绝不能停在地面上。那么怎么办?比如历史上有文士成组写景的雅趣,我在写周口自然景观的时候,正是借鉴了这一部分,沿用它过去的名称,重新写出自己的感受和理解。这是把古代人文的和自然的风景,通过一篇赋和多首诗勾勒出来。这写的是历史。那么我作为一个周口人,作为一个现代人,不能整天躺在老祖宗的那些光环之下,我还得写时代,写我们当今轰轰烈烈的时代发展,写今天如火如荼的文化产业和已经保留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这一部分,我用填词来表现,用联来撰写。这样一来,我前后用了四年时间读书,读周口历史。直到今天,我已经三易其稿,下一步准备转化为书法创作。这一系列的作品,最终是要留到周口博物馆的。我将会把这批作品捐赠给他们。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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